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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馆之中，漫天偶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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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听多了粤语歌曲，红馆自然成为心中港乐圣地。在香港娱乐圈的繁华年代，在那里登台献唱，是一位歌手通向巨星的必经之路。到红馆听一场演唱会，对儿时的我来说，是个可望不可及的梦。年岁渐长，有机会去过一两次香港，却一直没能一睹圣地容颜，直到年初，才终于为红馆专程走一趟。

时常羡慕住在深圳的友人，到红馆看秀是家常便饭，简直跟下楼买菜一般寻常。这趟赶赴红馆，有老友当向导，从买票到订房一条龙服务，实在是方便我等专心听歌。更何况看的是“学友·经典”巡演的香港站终场，巨星中的巨星，歌手中的歌手，朝圣心理愈发无可避免。

对于声名显赫的人物，其实会一直习惯他们的如常存在，他们的如雷贯耳，他们的耀眼光芒。这种习惯，有时免不了漠视的嫌疑。正如年少时，对报章电视上满目的张国荣和梅艳芳视若无睹。多年以后，才懂得他们有多好。艺术作品，总是可以越过时间和世事，令当下的人沉醉。如今，身处一场演唱会的现场，头上有顶篷，不用担心晴天雨天，只知今晚要尽情。甚至离开以后，不经不觉，醒着做梦，还是觉得你最好。

那天早晨，错过了直达深圳的动车，马上改道广州，终于辗转来到香港。被一张演唱会门票催促着往前，不敢懈怠。还来不及抖落一身风尘，就已踏入红馆。早从各类视频中感知到这并不是一个多宏大的场馆，只是忽尔踏步而来，像踏入一个传说。

开场，是深情的，也是热烈的。前慢后快的《我与你》，引发山呼海啸的掌声与尖叫。红馆很小，但很立体。抬头便是星空，荧荧光亮组成的星空。五十五岁了，张学友依然又唱又跳，唱不松懈，跳很卖力，就像他仍然二十岁一般。在华语乐坛，他从来不以舞蹈见长，却在奔向花甲的年岁，仍然与身后的年轻舞者一起，迈着同步的舞步。

身旁的手机、相机纷纷被举起，数不尽快门被按下的次数。然而，我看着看着，还是慢慢放下了那双想要拍照的手，只愿沉浸在这场演唱里。我们何德何能，一双眼，一对耳，一副身躯，只来得及体会眼前，来不及兼顾数码产品的使用。

当经典情歌《慢慢》被响唱，我几乎落泪。在来听演唱会之前的半个月，我一直在听张学友，以表示自己是一个做过功课的听众。《慢慢》发表于二十年前的一九九六，“心慢慢疼慢慢冷，慢慢等不到爱人”，这样的歌词在我耳畔不知循环过多少遍。而今听现场，并未觉得那歌声跟二十年前的唱片有太多差别。深蓝色的灯光下，歌声如水波荡漾，一圈一圈散开，散开，散在整个红馆之中，看似消失无踪，却在心底留下无穷韵味。

于是，一首又一首。慢歌是极致享受，快歌让热情点燃。唱《离人》，为了将歌词视化，一艘大型纸船在舞台缓缓前行；唱《她来听我的演唱会》，为配合歌曲意境，整首歌都围绕四面台与歌迷握手；唱《如果这都不算爱》，为表达对爱的控诉，全程显现一种带着狠劲的醉态……时而光芒万丈，时而姹紫嫣红，时而灯如星海。声音与表情的完美统一，表演与意境的交相辉映，灯光与舞美的天作之合，让我始终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因为这实在是太享受、太梦幻。我心心念念十几年的红馆，在我面前展开一幅美妙绝伦的画卷。画卷上有你我的青春，有上个世纪的回忆，有闪耀至今的星光。

如果说沉浸在音乐世界之中的张学友，是深情款款并具有白马王子气质的，那么，褪去音乐光环的张学友，又拥有一种特别深得人心的诙谐风趣。不仅网络世界流传着他的表情包，他的三言两语也时常让人忍俊不禁。他自称“小弟”，说这场演唱会的舞台是由他自己设计，幸得一帮有才华的专业人士将其实现，说到兴起又用惟妙惟肖的模仿来解释那艘大纸船是由工作人员藏身其间以人力挪动；他说他两年前就开始健身，歌迷起哄，他又笑言自己早已过了脱衫的年纪；他说自己出道三十几年，九五年之后第一次做四面台，希望真的能做出一场各方面都堪称“经典”的演唱会。

将要完成这一连23场的香港站演出，他如释重负又心怀不舍。满场的歌迷，仿佛第二天都不用上班一般，希望他唱久一点，再久一点。回到香港，他也终于可以大声喊出那句：“山顶的朋友你们好吗？”

人的感情微妙至极，受因果关系和时间地点人物的制约，让我们有时也弄不清自己爱与否。对于一代“歌神”，我从来都尊敬和欣赏，却从来不曾成为一名真正粉丝。然而在这一场演唱会之后，我仍继续循环他的歌曲，搜集他的旧碟，补看他的电影。那种爱慕，突然之间一发不可收拾。

演唱会结束，我们来到红馆黄闸处。那是歌手演出结束后的出口。来自全国各地的歌迷聚集在门外等待，自拍杆驾起一台又一台手机。如果被人群挡住视线，可以从手机屏幕管中窥豹。无数次怀疑是否还能等到天王出闸，无数次在走与留之间犹豫，一个多小时过后，终于，又是一阵躁动与尖叫。天王出现了。他换上便装，戴上鸭舌帽，轻轻跟歌迷挥手。我与他最近的距离，不过几米。我看到眼前的他，比想象中瘦小，比舞台上平凡。啊，原来，他就是那位张学友。

然后，他乘保姆车离去。再次经过人群，在车窗内挥挥手。又一阵惊呼之中，车子呼啸而去。那离别时刻的挥手，就像荣光无限的黄金年代在向我们挥手。感谢上天给过我们一个繁荣的香港娱乐圈，那种铮铮风骨，那种千花竞放，那种婉转深情，都一去不复返了。

我站在红馆之外，那么如痴如醉，又有些笑中带泪。这就是红馆，她有属于自己的热闹与过往。黄伟文在《下落不明》中这样写：“红馆之中，漫天偶像，陨落在生活中。”林夕又在《开到荼靡》中写：“一个一个偶像，都不外如此。沉迷过的偶像，一个个消失。”无论是下落不明人潮渐退，还是开到荼靡再无芬芳，毕竟我们热闹过一场，就好。

世间爱恋千百种，我却越来越这钟爱我的八九十年代。我爱这场演唱会，因它超越以往所有所有，是华语乐坛绝对经典的巅峰之作。我爱这偶像缔造的传奇。

夜已深沉，有风吹过。只要有风，就能听到张学友。是啊，这一年又一年来，这一年又一年去，原来我竟从来不知道——年少不懂张学友，听懂不再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