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馥斋诗想（11）|| 所谓风花雪月，是一场风挟万花之香，一片雪映圆月之明的缩写

本期评家：林馥娜

本期诗人：张后、李成恩、陈陟云、程奕琳（7岁）、潘文晗、欧阳露

《俄罗斯少女》‖ 张后

影子一样的情人，雾会从白桦林里溢出

融入静穆的天穹

你看着鸟儿消失在与中国接壤的云里

花被一瓣一瓣打开，笑容掬在黄皮肤的脸上

火车又驶过了某一个村庄

俄罗斯人把地下铁建成一座宫殿

金发的少女，露出白皙的手

东方的玉镯挑剔着每片尘埃的颜色

林馥娜点评：

在唐诗的语境已消褪的现代文明中，张后用丰富的想象制造了自己的“新唐”。这首诗以静穆开放的场景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氛围。“少女”是张后的情诗歌吟之不变主题，她给我带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洛丽塔”。当然这不是纳博科夫那个杏黄、褐色肌肤的性感少女洛丽塔，而是张后那个金发、白皙、花瓣初绽的小仙女。这个影子一样轻灵，雾一般迷人，白桦树那样纯净的小姑娘。她腕上的东方玉镯暗示着她冰清玉洁、不可接近的“香远益清”之美；那挑剔着每片尘埃（一如宝玉口中的“浊男”）的颜色，守候着唯一的玉石之盟的神圣之态。这就是黄皮肤的张后水一样荡漾在脸上的笑纹，是他心目中能使地铁幻化为熠熠生辉的宫殿的情人。是的，她是无限完美的洛丽塔，同时也是张后追求的新唐诗之美。

《瑜伽》‖ 李成恩

冥想的力量驱赶了身体的黑暗

我学习一只幼鹅。

她进入我体内是前年的事

她的柔软，她的弯曲

一直贴着我的身体，

好像要把我从骨头里抽出来

我害怕我会折断，

其实我已经获得了幼鹅的灵性

在我生活的光圈里，我摇晃着步子

掂起脚尖，拿头撞击冥想的水面

我想我会掉进湖里，我确实掉进去了

但我没有淹死，我获得了幼鹅的解救

她弯曲的脖子救了我，

救我于焦虑的生活

就这样弯曲，

就这样持久地置于宁静的湖面

我发现幼鹅扇动想像的翅膀，

而我的想像也跟着

一张一合，今年我得了冥想症

我得了幼鹅病

在清晨幼鹅的第一次晨练中，

我拍动水波

推开柳树与石桥。

我快速整理我的羽毛

把头插入清凉的湖水，

林馥娜点评：

心灵的自我加持李成恩这首《瑜珈》是借助诗思为自己的心灵所做的一次瑜珈，用以驱赶“身体的黑暗”。

鹅拆开就是“我”和“鸟”，鹅（我）就是一只因为“前年的事”（爱或别的什么原因）而不再飞（或飞不起来）的鸟，尽管这只柔软的幼鹅有着飞的雄心，但它只能“扇动想像的翅膀”徒劳地在梦想中起飞。这是诗人一次寄情其中的飞翔，，有着“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王国维言）的自我指代。同时这里也反映出诗人的观察力，鹅把头插进水里时，水面的涟漪会使倒映于水面的景物在波纹里折皱起来，形成弯曲的影像，而这种弯曲又偶合了瑜珈运动的身体屈伸形状，并进行了生动的拟形——“我快速整理我的羽毛/把头插入清凉的湖水”。诗人把人们见惯而无睹的物理景象与主观想象进行复合，完成了对灵魂的一次施洗与加持。而“幼鹅病”是诗人一种借喻幼稚与天真的自嘲，至此，“身体的黑暗”已然被摆脱，换之以清凉世界的宁静。

另外，李成恩也叫噶玛西然措，那么，这个瑜珈的题材与诗写，是否有作为信徒的她在探寻“梵我合一”的意味。这也许是诗人为自己打开的、通向另一维度的门，她将在信仰与诗思中探寻终极价值的法门。

《玉龙第三国》‖ 陈陟云

那时，雪线很低。所谓风花雪月

是一场风挟万花之香，一片雪映圆月之明的缩写

我们历尽险恶，辛酸而决绝

很想用一种白描的手法，写下

一路走来的雪事

雪当然很白，白得一尘不染

而事一描就黑，像白纸里的黑字

描成别人口中的故事

足迹是最准确的记载

从云杉坪直到十三座峰巅

十指紧扣，幸福的泪水冻结了十根柱子

尔后的情节，就慢了下来，慢到口弦的旋律里

是风中的恋蝶花，走遍一座雪月空城

两个人立在城垛上

跳吧，灵域净土已在心中

我在铂尔曼的床上等你！

窗外，阳光四射，远望玉龙雪山

雪线已高到峰顶

林馥娜点评：

        陈陟云的诗从不使用粗言俚语，且大部分都有结构上的完整性和缜密的故事线索。这首诗一开始就用“那时，雪线很低。”这种讲故事的方式展开，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男女殉情的理想地——玉龙第三国。也许这只是一场梦，或许是对一段前尘往事的凭吊。在殉情的背景下，总有不被常人看好的爱不得、弃不能的凄美。“雪当然很白，白得一尘不染/而事一描就黑，像白纸里的黑字/描成别人口中的故事”，唯有在彼此的心里，那共舞的灵魂之爱才是天长地久，不可转移的传说。“窗外，阳光四射，远望玉龙雪山/雪线已高到峰顶”，诗的结尾呼应了开头的雪线。诗人通过回望与叙述，从“雪线很低”到“雪线已高到峰顶”的起（前5行）、承（6－11行）、转（12－16行）、合（末2行），成就了一首诗的完整性，也完成了一场心灵洗礼的过程。

《想有一座城》‖ 程奕琳（7岁） 潘文晗

我想有一座城，

鸟儿和我玩耍，

鱼儿听我说话。

我想有一座城，

花香四溢没有粉尘，

蓝天白云不只出现在课本上。

我想有一座城，

大大的图书馆里藏着有趣的故事，

我可以回答老师也不知道的问题。

我想有一座城，

瓜果甜美随手可摘，

早上采来的蔬菜就能变成美味的午餐。

我想有一座城。

我和伙伴们可以放肆奔跑。

大家在球场和草地间成为游戏大王。

我想有一座城，

太阳下山前爸妈就可以回到家，

最好我一放学，

他们就上任做我的爸妈，

没有堵车没有加班。

我想有一座城，

有人认真听小朋友讲的话，

每一个人都讲话算话，

和动物与花草做永远的朋友。

林馥娜点评：

这是一首母女诗，母亲通过与七岁女儿一起畅想理想城市而引发出她的想象并做出记录，从而在知悉其心思的同时也反思自己该如何做好孩子人生的最初导师。

孩子的心灵之窗就是一湖澄澈的湖水，真实地呈现出世象与内心世界。孩子的童真之语，既是其愿望的呈现，也是我们家长，乃至整个社会所缺失的部分。家庭陪护与教育在快节奏、重效益的生活与“忙”的借口下，或失去耐心，没能用心聆听孩子的心声；或偏向重学业、轻精神养护，造成孩子的生活也与成人一样“无趣”的普遍现象。

像作者这样的一种家人互动式成长，是一种值得推荐的亲子教育模式，也是我推荐这首诗的起意。智商决定一个人在事业或工作上的能力，但情商却决定一个人的生活品质乃至命运的走向。请给孩子一个有趣的环境，还我们一个松弛温馨的世界。

《把水，泼回水中》‖ 欧阳露

——记某年五月，与一众诗人漂流。

一

我们这些修行半生的佛 尚未得道

偷半日的闲 借三世的缘分

同乘一船

顺着轮回的水道 辗转凡间

顺水而下的有阳光、落花，拖鞋，垃圾

还有很多人的前半生

出发了就回头无路

一泻千里，再泻千里

再多的千里，也只有一个方向 向下

二

扑向水的瞬间就湿透了

我们这些包装得体的器皿

都乐于被原始的事物击中

打回人形

女人在船上尖叫

男人在水中狂草

还顾忌什么呢？

有惊无险的前提下

凡夫俗子们多么需要

不伤及内心的激情

和没有副作用的高潮

三

高潮来自落差

这些人造的跌宕起伏

高的比现实更高

低的比梦想更低

急流、乱石、险滩，一切早有安排

撞击、翻转、坠落，都按程序进行

精心设计的水道，不过是对所谓命运的

低版本模仿

四

经历了曲折离奇

最后一片水域原来那么平静

流水把莲花上的梦境 遣送回原地

再把我们这些做梦的蝴蝶 一一叫醒

半日的漂流,原来是一生的内容提要

离开久居的城市

这些男女偷偷在别处浓缩的

活多一次

回头看看轮回千转的水流

半日也罢 一生也罢

同船的诗人说

多少事情 其实徒劳

比如写诗 或者不写诗

就像刚才这一路上在漂流船里 不断地

把水

泼回水中

林馥娜点评：

女性因其母性的天然而更具有包容博爱，贴近生活的气息。而好的诗人，就是能把生活经验提炼为一种普遍的生存真相，让隐秘的真实与存在的真实对应统一起来，使人们在阅读及回味之时，不禁颔首：是的，是这样。女人有时会发觉，自己对生活的耐心超乎自己的想象，就像坐在不时进水的船里，一次又一次地“把水/泼回水中”。欧阳露在首句说“我们这些修行半生的佛”，一开始就让我惊异于这样的言说，但一转念，我们何曾不像佛的前身那样，需要从懵懂到渐悟乃至顿悟生活的真谛呢，这其中要经历多少“原始的事物击中”，“经历了曲折离奇/最后一片水域原来那么平静”。母性与佛性，两者的慈悲与怜悯、宽容与博大原来是相通的。这是人性与自然的共融之美。